首页 宦难江山 下章
第三十三章
 因着完全不同的缘由,屋中三人均是一愣。

 白隐砚最先反应过来。

 “修涼?”

 她起身拉开窗探身向上望,看见檐上三四条黑影,刀架在一抹白衣人影脖子上,来人正是白修涼。

 他咧嘴冲她轻轻摆摆指头,“哟,阿砚…嘶,疼疼疼,兄弟你轻点啊。”

 白隐砚张了张嘴,回头看符柏楠。

 揣着袖子走到窗前,符柏楠探头看了眼,眉目一停,接着挥退了四周的厂卫。

 白修涼着脖子跳进屋,和白隐砚同样一身素,身上纤尘不染。

 他先笑嘻嘻地冲符柏楠道:“多谢啦。”接着夸张地大叹了口气,抬手结结实实抱了白隐砚一下。“阿砚,有半年没见了吧?你是不又胖了?”

 白隐砚哭笑不得地推开他,靠向面无表情的符柏楠,白修涼这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冒犯冒犯,惯了,忘了现在阿砚许了你,多包涵啊。”

 “…”符柏楠紧了下眉头,看向白隐砚。

 白隐砚转头对白修涼道:“修涼,你讲官话吧。”他做了个恍然大悟地样子,换回大夏官话:“哦,我倒把这也忘了,你听不懂我们讲的话。”他亲兄弟似的拍拍符柏楠的肩,“我每次见阿砚给习惯了,不记得,抱歉啊。”

 符柏楠拂去肩头的手,淡淡道:“不必。”

 白岐叹口气道:“二哥,你坐下。”

 短短五个字,已将对白修涼的态度摆得很明显了。

 没心没肺的小儿与蒙了心的闺女,在以大家长自居者的眼中没甚差别,都是一样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四人围桌坐定,白修涼伸手打怀中掏出点心搁在桌上,自己拿了一块,“吃吗?”他环视一圈,右颊凸起个小鼓包。

 “…”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白隐扯了下嘴角,率先道:“修涼,你怎么在这?”

 “哦,我和…咳咳,咳…”他答道一半,让口中的点心呛住,看也没看便抓起桌上的壶仰头灌了两大口。

 好容易冲下去了,他低头看了看,做出个哑然的样子,似乎才发觉劈手夺的是白隐砚惯用的那只。

 符柏楠抿着坐在灯影里。

 白岐取了帕子给他。

 白修涼接过随意擦擦,歉意一笑,继续道:“我本来在杭州等着给你炒的茶,三弟托人捎信要我来帮他,我又刚好空窗,想着挣点银子,就先过来了。”他冲白隐砚下巴微扬,“过一阵事儿了了还给你寄到馆子里去?”

 白隐砚神色松了松,拿回壶,自然地嗯了一声。

 白修涼似乎很开心地笑起来,肩撞了撞她,“哦~原来你还没和他一起住啊。”

 “…”符柏楠眼角一动。

 白隐砚才反应过来被套了话,哭笑不得地稳住身子,方想斥白修涼几句,却言又止。

 他想必并无恶意。

 斥什么?

 符柏楠忽而起身。

 白隐砚仰头望他,背着灯看不清神色,只见得他两指长伸,提了她的壶道:“泡一天,茶乏了,我给你换一挂。”

 “…”白隐砚点点头。

 门格开合。

 白修涼又拿了块点心。

 静了静,白岐开口道:“阿砚,你入川做什么。”

 白隐砚道:“跟他来的。”

 白岐蹙眉道:“你回去。”

 白隐砚道:“为甚么。”

 白岐道:“过两此地有事要起,不安泰,回去你便不要再同符柏楠来往了,我和二哥会帮你瞒住师父的。回去吧,师兄是为你好。”

 白隐砚平淡道:“嗯,为我好。”

 白岐啧舌:“阿砚,你这是怎么了?”

 白隐砚不语,只从眼帘上瞧了瞧他。

 白岐被她坦然的神色一不住拍了下桌子,“自小到大我们七个里从来是你最省心,你这忽然是怎么了?怎地如此执不悟?”

 白隐砚指尖在茶杯上滑过一圈,半晌,缓缓道:“杀人越货…便是任务所托,江湖规矩。但跟个阉人…”她抬起眼,“便是执不悟。”

 “你明知师父不是这个意思!”

 “可三师兄你是。”

 “我——!”

 白岐方要开口,夹在中间的白修涼左右一伸胳膊,“别吵别吵!”他咽下口中点心,一副有要事的表情。

 二人不约而同一齐看他。

 白修涼眨眨眼,捧过油纸包叹道:“这个真的超好吃!你们不吃吗?欸,这个词是不这么用的?‘超’能形容好吃吧,阿砚?”

 “…”“…”三人在屋中又谈了小半个时辰,待白隐砚打开门送二人出来时,白岐的脸色谈不上好,却也没再多言。

 站在廊上话别了几句,临了,白岐拿着斗笠面纱,有些犹豫地低问:“思缈她…有信与你么?”

 白隐砚看他片刻,妥协下去。

 “三月一封,老样子。临出京前半个月接到一封,说是在幽州谋生计,和戍边抗鞑靼的打成一片,来信讲被人玩笑着求亲,”她有些故意地顿了一顿,白岐握斗笠的关节立时发白。“结果让思缈踹了一顿,再没提过。她得意得很,还把这事儿当功绩跟我炫耀。”

 “…”白岐轻出了口气。

 白修涼在一旁笑道:“小鸭子就是小鸭子,心思都用在功夫上了。”

 白岐低应一声,声调里掺了很多东西。

 他戴上斗笠,放下面纱后抹掉了现有的这张脸,嗓音也不再作伪。

 “阿砚。”

 白岐沙哑的本音如耄耋苍苍,气音和气音碰撞着,组成不畅的字句。这是一切的代价,三人都知道。

 “三师兄你说。”白隐砚道。

 “…回去罢。”他伸出手摸了摸她头顶,“回京去。你还能过寻常人的好日子,别一朝孩子气,踏错了路。”

 白隐砚听出他话中那些真切,心中动摇愈发大。她不能对答,只隐隐眼神垂下了头去,恰好错过白修涼望来的冰冷目光。

 “我们走了。”

 “好。”

 送走二人,白隐砚在客栈天井找到了符柏楠。

 他抱倚墙而立,长身隐在壁影里,手中烟杆袅袅,落了一地的灰。

 她的茶壶就搁在身旁的地上,洗刷得干干净净。

 白隐砚过去弯拎起来。

 “不冷么。”她道。

 符柏楠似有些未回过神,极自然地手和她握了一下,两方一触,二人都愣了愣。

 白隐砚一下笑出来,僵戚的气氛一扫而空。

 “看来是真不冷。”她将壶拎到符柏楠面前晃了晃,“不说去换一挂么,怎么洗刷得如此彻底。”她闻了下内壁,“还用开水烫了。”

 符柏楠恶声恶气道:“脏了不洗涮干净,难不成让它脏着?若不是你打死不愿,本督干脆连壶带茶都给你换过,明便随我一同喝贡茶。”话落撇开眼神。

 白隐砚在一旁抖着肩,抑不住地笑。

 “…”符柏楠眯眯眼,条件反想要刺她几句,张了张口,最终又尽数了下去。他低头磕磕烟杆,卷着垂穗儿往回走,只留给白隐砚一双微红的耳

 有白岐的曲在前,同屋而眠的局促被轻易了过去。

 符柏楠命人抬了张榻进屋,搁在榻之前,二人简单洗漱过后,各自合衣而眠。

 吹过灯后,屋中静而暗。

 两道气息平平缓缓。

 白隐砚面墙卧着,没有放下帐幔。烟笼般的岑寂里,她望见内束起的纱帐模糊的轮廓。

 时间淌变得难以感知,那轮廓逐渐被真正的暗取代。

 她就是这时听到的响动。

 榻上的衣料摩擦声极轻而缓。

 起身。

 坐。

 站。

 足行步。

 敛袍。

 沿下陷。

 另一道呼吸缓慢地靠近,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停在了她一臂之遥。

 白隐砚没有动。

 半晌,她感到发顶被什么触碰。它小心地拂着,沿着青丝自头至尾下去,末了,还理了理散的梢。

 然后那呼吸便没了动作,只静静地落在那,落在距她一臂之遥。

 白隐砚忽而涌起股极强的泪意。

 毫无预兆地。

 眼前黑渊深深,睁目闭目,闭目睁目,一切都只有轮廓,一切都隐在沉沉无光中。

 可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对抗强抑的,不安的心魂,就这么收拢着归了位,安然地存俯回那把被打理好的青丝中。

 白隐砚使力咬住口内的,却仍没下,气息絮了几次。

 她听见了。

 他也一定听见了。

 可屋中仍是岑寂,沉暗深长。

 第二晨起,白隐砚醒来时,符柏楠已经醒了。

 刚起还不怎么清醒,她扭头见到懒在榻上的符柏楠,没过脑子,口惊道:“督公?!你…”

 两相目光一撞,这才勉强回神。

 符柏楠忽然笑了一下,一副不怎么想动的样子,也没过脑子,懒散道:“又是这个反应。”

 “嗯?”

 “睡意初醒,见我在侧,你又是这个反应。”

 白隐砚打个哈欠,含糊道:“督公何曾见我睡——哈…睡意初醒?”

 “…”符柏楠动作一顿,答不得话。

 白隐砚也不多与他追究,拢好外衫下地,哈欠连天地去摸水壶炉子,脚步踉踉跄跄,还险些打翻了茶桶。

 背后忽然过来只手,枯长苍白,指尖松松抓了她空竹状的茶桶。

 那手边舀茶边讽道:“拿个茶都能打翻了桶,一会蹲炉子守水燎掉眉毛,破了相,本督可不要你。”

 白隐砚根本没听见,脸坐在桌边,有些呆地看符柏楠过茶起浮,一铺二铺行云水。

 他捏着柄过来,极自然地倾出半杯,两个杯子倒了三四趟,将温过来的茶推到她面前。

 “别烫了舌头。”

 谁这样叮嘱了一句,话语平铺直叙着,两分无意,三分绵绵。

 白隐砚两手捧着杯,依言小口小口地抿。

 大抵她平的柔顺总透着若有似无的隐忍,而此时的白隐砚实在太乖了些,符柏楠坐到她对过,看了会她的呆样儿,乐了。

 他伸手微挑她下巴。

 “醒了?”

 “…嗯。”

 “真醒了?”

 “嗯。”

 “本督亲自大驾给你泡了茶,你不表示表示?”

 “…”白隐砚默默看着他,半晌又打了个哈欠。

 符柏楠拇指食指虚捏着她下颌,左右看了看,语调慵懒。

 “叫干爹。” M.apOxS.cOM
上章 宦难江山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