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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耳畔长风呼啸。

 身躯一时失重,白隐砚的脑海中是空白的,剑手时,她甚至还在想王宿曲的事。

 身后山林静谧,面前喊杀通天。

 实地远了两分。

 风还在耳边。

 又远了一分。

 蓦地,一个黑影踩崖而跃,背映着火光看不清面孔。

 他近了三分。

 又近了。

 “白隐砚!!”

 巨大的冲击猛然阻住她下落之势,白隐砚腋下一疼,被兜在衣服里。长鞭尖刺挂住断崖边尖石,鞭拉着他,他拉着她的衣领。

 “你他娘、你干甚么?!你跳甚么?!”

 符柏楠睚眦俱裂,冲她大吼。

 “你不要我了吗!!”

 话未落,白隐砚怔住,符柏楠却似无所觉。他剧烈息着,扭头四望寻找落脚点,他现下/体力耗尽,根本无法把她抛上去。

 鞭头的倒刺不可能永远勾住崖沿。

 他试着收臂向上去,身子一动,血从他下/体的伤口呲出来,溅到白隐砚衣服上。

 她看见了。

 “你别——”

 “闭嘴!”

 白隐砚方开口,符柏楠憋着气咬牙道:“我要…拉不住你了。”

 “…”白隐砚不知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她轻笑着,甚至有些调侃地换了句话。

 “看出来了。”

 断崖并不极高,可底下郁郁葱葱尖顶尖,全是料峭山林。

 白隐砚仰着头道:“符柏楠,你要是放了手,我做鬼就着你。”

 崖顶上一个素白人影闪过,下一秒,长鞭忽然松动。

 随着一句咬牙切齿的求之不得,两人猛地掉了下去。

 符柏楠反应迅速,反手抱住白隐砚出短剑猛//在峭壁上,火星四溅中剑尖不断磨短,下落被刺耳的尖锐阻拦。符柏楠寻势奋力一跃,堪堪落在一截突出的平台上。

 紧拥的两人都松了口气。

 崖顶更远了,辽长而焦急的呼唤声传来,符柏楠紧揽着白隐砚抬起苍白的脸。

 “那群小子估计要吓疯了。”

 白隐砚亦抬首。

 “赶紧上去吧,这儿不稳泰。”

 符柏楠点点头,口气刚要回应——

 两人随着断裂的碎石台二度落了下去。

 这次,再没什么能阻住他们了。

 光影掠过。

 电光火石间白隐砚飞快地反手抱住符柏楠,她竭力转身,蜷起来将他头背护在怀里。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师父说过,摔断了头脊的人,再不可能活下来。

 罡风三丈三。

 簌簌声起,剧痛擦过脸颊,随着撞击,白隐砚看见了黑暗。

 “…”“…”“!”

 再睁眼,白隐砚是被冻醒的。

 她打着哆嗦醒过来,清醒的第一瞬便往身旁看,刚一动便发觉衣领被人抓着。

 白隐砚见到了昏的符柏楠。

 他单手紧攥着她后领,指关节发白,趴在仅有人的溪边,一只脚落在溪中,身边大片山石上沾了血。

 白隐砚知道为什么冷了。

 她费了很大劲儿掰开他的手指,吃力地爬起来,双腿擦伤,肩胛和背疼得人要喊出声。

 但她没喊。

 她把符柏楠翻过来,查了他的气息,又试了他的心跳。

 他双颊病红,浑身微抖,高温而疼苦,可一切都还在运转。

 白隐砚低出了口气,低颤的手稍微抑住了。

 她先坐着适应了几息,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包,拆了截勉强算干的绷带,伸出手,一圈一圈去解他小腹脏布。

 终于,伤口了出来。

 “…”白隐砚做过准备,可当见到伤的全貌,她仍是蹙着眉紧闭上双眸,别过脸息了一会。

 再睁开眼,她抬手到怀里解了干燥的肚兜,撕开水绸和纱布系在一起——

 如果不用,伤口根本遮不住。

 包扎完,她给符柏楠理好残破的衣服,回想了片刻。

 他们落下来时正值晚膳时分,断崖下山林料峭,但是没有水,他们应该是一路滚到这里来的。她抬头四顾了一圈,星斗微闪,白隐砚认出了天色。

 前后有三个时辰的差距。

 莽莽然一片,除了溪林,这什么都没有,无论向上还是向下走,都不能继续停留了。

 她费力地撑起身,判断了一下,弯背起符柏楠。

 昏的人格外沉重,白隐砚本是拖不动他的。

 可她必须行。

 于是她便真的行了。

 她背着符柏楠不断向前走着,跌跌撞撞的,茫然无往的。期间她不时停下来托一托他的双腿,或者偶然见到能吃的果物,摘下来留好。

 这可是蜀边,他们还有很远,很远要走。

 行行停停一个半时辰,她沿着溪从中夜走到后半夜,情状却更糟起来。

 符柏楠停止发抖了。

 大量失血终于战胜了伤口受污带来的高烧,夺去了他的温度。

 白隐砚将他放在草地上揽着摩挲,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身上,试图让他暖和些,但无任何用处。溪水和果物亦喂不进去,他紧咬着牙关,莫说口对口,便是撬开都难上万分。

 “…翳书,你不能死。”

 白隐砚蓦然开口。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可是并没有。

 “我还没有死,你不能死。”

 平静苍凉的女声在山谷中回着。

 “师父说了,我要死在你前面的。我还未到劫数,你便更没有。”

 她紧抿着,素白中衣卷住大鱼际,对着符柏楠包好的伤口狠狠下去。隔着布巾,肌肤传来一种下陷感,裂伤分开,纱布又了。

 可她没有停。

 她一直用劲儿摁着,直到符柏楠睁开双眼,掐住她的咽喉。

 她将他无力的五指扒下来,把嚼烂的果子填进他口中,重新拖起他,半背半搂。

 “符柏楠,我没力气了。”

 她声线很平淡,淡到发寒。

 “如果你再睡过去,我就把你扔下。”

 她感受着他猛然收了收的手劲儿,边看路边道:“我也不会再要你了。”

 “…你…敢…”

 “哪来的不敢,你一只帝王家的看门犬,又毒,又贪,人人喊打,我扔了你,回去不定能募金百两得个牌坊,甚么‘关中女侠’‘杀贪义士’之类的。”

 “…”长夜里,他似拼尽全力,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白隐砚用力托了托他,“你个——”她张张口,试了几次,终是说不出口更深重的尖刻之语。

 她转开话题。

 “符柏楠,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么,我讲与你听。”她看了看他,“符柏楠!别人言语时,你要给与回应,你连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吗?”她抬手拍了他脸颊一下,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停了停呼吸。

 符柏楠已多年未被人掌掴,沉沉意识一时间又提了上来。

 “闭…嘴…”

 白隐砚跨过一节枯木,自顾自地道:“我师门在邙山里,支系很小,只有七个人,我行六,下面有个武痴小妹。”

 “…”“符柏楠。”

 “…”“符柏楠!”

 “…在听…着…”

 “我师父是远邦仙国下凡的天人,手上法器三件,天书十一本。师父人缘好,她收养了我们,按照抓周的结果教习基本,到了年岁便将我们送到江湖上去学艺。”

 “…嗯…”

 “大师兄我不认得,他很早就跟着他相公出走了,师父说他叛国,帮着外邦打洪夏,我不知真假。”

 “…嗯…”

 “二师兄白修涼你见过他,修医理,跟着毒王鱼荀在苗域学了很多年,他总跟我炫耀,说自己能驱藏在土里的百万黑衣白面活尸人,我从没见过。我俩关系好,他年年送我炒茶喝。”

 “…嗯…”

 “三师兄白岐和四师兄白德忱都在长风谷学的艺,他俩一个学了百变,承了‘学舌鸟’的派,一个学了织锦,承了‘鹊桥手’。三师兄和四师兄各有各的吓人,但心很好,师父不在时师门的事就是他们在打理。”

 “…”“五师兄我没见过,一次都没有。”

 “…”“老六是我。我在师兄弟里最不成器,通州跟着食王学了十一年,还是只得他一点皮,开个小馆。”

 “…”七妹叫思缈,她力气大功夫也好,会使五种兵刃,进过你们朝廷六扇门,后来辞官去了边关抗鞑靼,我们月月通书。她对宦官很温和,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符柏楠,我说完了。”

 “…”“符柏楠。”

 “…”白隐砚着气停下来,忽然间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星辉微光,身边的长影耷拉着,再不见平拔。

 她半搂着符柏楠四顾而望,莽莽山林,千山鸟飞绝。

 她微颤着了口气,感到一阵没头淹来的失重。

 当符柏楠嘶声威胁时,当白岐抚摸她颊边时,当师父在暗房中告诉了她的六爻卦象时,它都涌起过。

 可她都过来了,以孑然一身,以螳臂当车。

 这次呢。

 林中忽然有什么响动,白隐砚猛然转头,隐约见到几点绿光。

 远远的,有兽的低吼。

 这次,会如何呢。

 她尽量减少动作,伸手去符柏楠怀中摸到了他另一只杀手锏,薄刃在手,白隐砚指缘发白,紧盯着林中渐近的两双莹绿。

 她从未杀过甚么。

 羔羊能伪善,因身后立鹰犬。

 若鹰飞犬颓呢?

 若鹰飞犬颓——

 “我为鹰犬。”

 吼声袭来,白隐砚猛然跃起,冲着那阵腥风提气而去。 M.ap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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