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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乡遇故人
 “你在做什么。小、师、妹。”

 崔败的声音响起时,庄翼的脸距离鱼初月已不到三寸。

 鱼初月感觉到手臂一紧,强势利落的力道自后方袭来,令她踉踉跄跄退出两步。站稳时,人已被崔败护在了身后。

 也许是脑袋有一点懵的缘故,她抬眼看去,感觉崔败的背影比往日更要拔许多,像一株雪中的玉松。

 天塌下来都顶得住的那一种。

 “大师兄…”

 崔败一手护着鱼初月,另一手斜斜抵住庄翼的膛,轻轻一推,令他跌退两步。

 鱼初月蓦地回神,急急住即将盛放的梵罗珠,将它扔回了芥子戒中。

 崔败来了。她后知后觉地想着。

 身体乍然放松下来,只觉血阵阵逆不息,心脏开始‘怦怦’跳,指尖轻颤,目光亦是微微发着抖。

 此刻,她站在崔败的侧后方,可以看见庄翼的模样。

 庄翼已被崔败推开,他双颊泛红,瞳仁已缩了起来,但眸中的离之仍未彻底消散,微侧着脸,微启着,微躬着身,任何人看上一眼,都知道他方才正打算亲吻一个姑娘,却被人无情地打鸳鸯。

 鱼初月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感想。

 若崔败不来,这会儿的庄翼已经被梵罗珠的剧毒之雾笼罩,大约会躺在地上滚上那么一时半刻。

 极有可能从白玉吊桥边上摔入万丈深渊。

 一阵寒意自心底泛起,向十指指尖。

 就像庄翼被她说动,心中渐渐有了不忍、有了迟疑一样,鱼初月此刻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元婴修士,心底亦是翻起了惊涛骇

 第一次,为了杀掉一个人,从想法到付诸行动,她一步一步设下陷阱,攻破对方心防,冷酷地主导着局势。

 在心理上,她已经完成了杀死庄翼这件事情。

 而庄翼却不知道自己在阎罗殿前徘徊了一遭。

 他的眼睛里浮起了悔恨。

 不该耽搁这么久的,终究还是太心软了一点。

 趁着鱼初月还未告状,庄翼顺着崔败一推之势,急急再退两步,御剑离开。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逃到那个人那里,请那个人出手补救。

 鱼初月见庄翼跑了,急道:“大师兄,他要s…”

 从崔败出现到此刻,也就过去了一两息的时间。

 崔败回身,一冰冷的手指竖在了鱼初月鲜花般的瓣上。

 “我问你,你和他,在做什么。”颇有那么一点薄怒的样子。

 鱼初月猛地一怔。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上碾了两下,仿佛在暗示。

 他的眸光略有一点晦暗,居高临下盯着她,十分强势霸道。

 鱼初月瞬间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有别人在看着。

 酝酿片刻之后,鱼初月挥开了崔败的手,冲他怒道:“你还有脸问我在做什么?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你能去找别的女人,我就不能和庄师兄多说两句话么!”

 崔败眯了下眼睛,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你误会了。”他淡声道,“秋然师妹出关,玉华峰的圣人只是让我过去与她切磋几式剑法而已。”

 “我不听我不听!”鱼初月闭上眼睛喊道,“我——不——听!我——不——信!”

 崔败:“…”眼角微微一,他嘴不动,低低的气声从齿中飘出来:“过了。”

 鱼初月睁开眼睛,狡黠地扔给他一个‘你以为你说停我就停’的眼神,声音再拔高了八度:“你们男人都是骗子!姓崔的!我恨你!”

 崔败:“…”姓崔的。

 他守护这一方世界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剑。

 姓崔的。真是很有活人气的叫法。

 他心中诡异地泛起一丝好笑,薄微微一勾,他把她拖进了怀里,垂头就吻了下去。

 鱼初月:“??!!”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落在了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幸好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只是很单纯地把嘴停在了距离她的不到两三头发丝那么远的地方,制止她继续作怪。

 清冷的眉眼低少许,眼尾微勾,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坏意。

 长臂揽住她的肩背,把她摁成一条连尾巴都甩不动的鱼。

 她一个灵,死死抿住了嘴巴。

 二人僵持在毫厘之间。

 “大师兄!”鱼初月的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清甜大方,略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别扭。

 崔败微眯着眼,懒懒地盯了鱼初月一下,挪开了脸,清冷的嗓音染上一丝哑意:“别闹了,嗯?”

 然后松开她,抬头望去。

 鱼初月呆了片刻,先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忆起了他的气息。

 极为冷冽的竹叶香,靠太近时,隐约还带上一点淡淡的刨开竹筒能闻到的那种清澈柔和的木香。

 触感…触感凉凉的,是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脸。

 倒是自始至终没有触碰到她。

 男人的皮肤和轮廓,仿佛天然就要冷硬许多,他就像一块大大的寒冰玉。

 唔,做戏做全嘛。

 鱼初月回了回神,随他一起望向自己的身后。

 白玉桥边上站着一个女子,秀发挽在脑后,不经意地落下一小缕发,很随便地飘在脸颊边上,朗之中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娇媚。

 秋然。

 秋然疾步走上来。

 “这位便是新入宗的小师妹吧?哈!他们说得不错!果然生得有些像当初那位三界第一美人瑶月呢,可惜终究还是逊了些。那位是真绝,世间无人能及。奈何天妒红颜,可惜了!”秋然大大咧咧地说道。

 鱼初月:“…”一时没理清楚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不过最后这一句鱼初月会接:“啊,秋师姐不必太难过,你定会福寿绵长。”

 这一下轮到秋然分不清鱼初月是夸她还是骂她了。

 笑容微微一滞,秋然再度主动出击:“小师妹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虽然十分欣赏大师兄,与他一见如故,但我们真的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与同门师兄弟,向来都是男儿之间的情谊。你方才真是太过了,你不该胡乱猜疑,误会我与大师兄的关系!”

 鱼初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要误会?”

 秋然无心地说道:“虽说我们单独在我的碧兰坞待了许久,但我与大师兄只是比剑而已——日子久了你便会晓得,我和你们不一样,哪怕真和大师兄躺在一张榻上,也不过是饮酒谈心罢了!你休要误会。”

 “这能有什么误会,他又不喜欢你这样的咯。”鱼初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不会和你睡的,你不要张嘴就瞎占人家便宜。”

 “你!”秋然顿时被打了节奏,“你方才不是还大叫大嚷,误会大师兄和别的女人…”

 鱼初月好笑地看着她:“你又不像女人。”

 秋然难以置信地睁了睁眼,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她强笑起来:“哈!这说的什么话,大师兄,你也不管管!”

 她望向崔败。

 却见崔败似笑非笑偏着头,全部视线都落在鱼初月的身上,目光颇有些包容。

 便是鱼初月认为的那一种,对傻儿子的宽容。

 半晌,秋然尴尬地扯了扯角:“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和大师兄闹…小师妹,往后不可以这般!”

 鱼初月神秘一笑:“对不喜欢的人呢,才会处处看不顺眼,挑什么都是毛病。大师兄喜欢我,那就不一样,他就喜欢我小肚肠,就喜欢我无理取闹,是吧大师兄?”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望向崔败。说来也奇怪,她和他仿佛总是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她都不用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想利用她来打发掉这个秋然,不让她再粘着他。

 秋然眸光微闪,也盯住了崔败。她确实对崔败一见倾心,这样的男人,谁会不喜欢呢?

 听闻他与一个刚入门的炼气期小修士走得太近,她替他不值,下意识地想要把他从那个女子手中夺过来。今她超常发挥,将一手飞花剑舞得行云水一般,她认为自己已经成功让他知道,谁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高山水,知音难觅。崔败见过自己风姿,与这小女子扭捏造作的姿态一比,真真是高下立判。

 只要崔败对鱼初月出一丝不耐烦,秋然就有把握一步一步让他们两个的感情彻底破裂。

 秋然抿着,让自己看起来朗大方,又带着一丝被委屈的羞恼。

 崔败抬起了手。

 他宽容宠溺地拍了下鱼初月的头,无奈地说道:“喜欢你可不止这一处两处。走吧。”

 鱼初月心说,明白明白,最喜欢的当然是血嘛。

 “嗯,我明白的,为了大师兄,我定会好好保重自己…”

 “嗯。”

 秋然:“…”出师未捷身先死。

 见那二人携手要走,她心中涌起不甘,忍不住羞恼地对鱼初月喊道:“后也不可再误会我与大师兄,若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定要追究!”

 “放心放心。”鱼初月友好地笑了笑,嘀咕道,“这不都见着人了嘛,还能有什么误会。别看大师兄平清高,其实他就喜欢漂亮又有女人味的,放心,你安全着。”

 秋然:“…”口又中一箭。

 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再闭一百年死关静一静。

 …

 鱼初月与崔败行出百丈。

 她凑到他耳畔,弯着眉眼道:“大师兄,可以和你说几句悄悄话么?”

 “说吧。”

 鱼初月瞬间变了脸色,快速小声说道:“庄翼要杀我,他承认受人指使。杀我之后,以‘心绪不宁,失误连连’为借口,再让你‘意外身死’。这都是他方才亲口说出来的。此事事败,他定会请幕后之人出来收场。大师兄,我们两个此刻非常危险!”

 “无事。”崔败眯了下狭长的眸,“他没机会回去。”

 鱼初月严肃紧张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她僵滞地望着崔败:“…什么意思?”

 他侧眸,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小师妹,若是让你用出了梵罗珠,事后你我可不好待。”

 鱼初月微愕:“所以…”

 崔败凉薄一笑。

 她想起了他摁在庄翼口上的那只手。

 看见她拿出梵罗珠想要对庄翼动手,他竟是不假思索就替她解决掉了庄翼?

 她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担心自己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所以今无事发生。”崔败淡淡地说道。

 鱼初月从善如:“嗯,大师兄,我明白!今庄翼师兄来找我,就告诉了我你和秋师姐单独相处的事儿,我急急寻到半途,遇上了你,后面的事情秋师姐都看见了。”

 他微挑着眉梢,斜过眼珠瞥她一下,角勾起了莫名的笑容,“不错。”

 “那从此不是坐实了,你我是那样的关系?”鱼初月心力瘁。

 崔败怪异地看了看她:“坐实?还未。你需要?”

 鱼初月猛地一噎,捂着口呛咳起来。

 崔败轻笑出声,负着手,大步走向前方。

 “喂,咳,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对对口供什么的啊…喂,我不想叫人家误会我婚前失贞啊大师兄…”鱼初月愁眉苦脸地唤。

 崔败根本不理,当她是一尾在池子里自己‘咘噜咘噜’吐泡泡的鱼。

 鱼初月气吁吁追上去:“大师兄大师兄,有件事情忘了问你——玉华峰的圣人,究竟和你说什么了?她当真要撮合你和秋然么?”

 崔败身形一顿,半晌,慢回过头来。

 逆着光,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你在意我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他,好像笼罩在一团乌云之中,整个人的气息看起来有些阴郁。

 鱼初月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庄翼这么说,我有些不敢相信圣人也会拉郎配。”

 崔败沉默片刻,道:“我让她休要再提。”

 居然是真的。

 鱼初月点点头:“我记得展云彩师叔曾说过,玉华峰的圣人容不得妖女子。没想到,圣人喜欢的竟是秋然、林怜怜这样的。”

 崔败好像从某种沉郁的情绪中离了出来,极轻地笑了一声,道:“玉华子曾有个道侣,被长相妖的狐女夺去,自此便生心魔,险些魔劫难渡。”

 鱼初月微微张大了眼睛:“后来呢?”

 圣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八卦秘闻!需知在世人眼中,圣人已是真正的仙人,仙人,哪里会有什么七情六

 “后来,玉华子另辟蹊径,非但不克制心魔,反而将那心魔幻化为妖狐的容貌,连斩九万万心魔,凡证道。”崔败语气淡淡。

 鱼初月瞳仁微缩。

 她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路不是只有一条。

 化神晋阶大乘需渡心魔劫,常人都是压制消泯,从来没听过放任心魔泛滥,然后将其斩尽一说。

 崔败点评道:“矫枉过正,从此便添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见不得容貌丽、举止娇媚之人,对面相寡淡清秀或是自诩男儿的女子异常偏袒包容。”

 鱼初月点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决定永远不凑到玉华峰去触圣人霉头。

 二人还未回到长生峰,消息便传了过来。

 庄翼,死了。

 在白玉阶旁坐化了。

 元婴寿八百并不是一个准确的数字,寿命这种东西,总是有些人长些,有些人短些,前后误差个几十年也不是很稀奇。

 算算时间,庄翼确实也差不多了。他这一死,寿限将至的弟子们不有些兔死狐悲,又会扎堆废寑忘食地修炼好一阵子。

 庄翼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崔败带着鱼初月,御剑赶到了现场。

 只见尸身的位置距离崔败下手处不过百丈,确实如崔败所说,庄翼再没机会向上面的人告密。

 鱼初月看着阶边那个全身化成了灰白色粉末的人型物体,心中颇有些感慨。

 崔败这个人,心够狠,手够黑。

 这样一来,庄翼向她吐了某些内幕之事,便成了只有她和崔败两个人知晓的秘密。比如,幕后之人用一样可以让人强行提升至化神的机缘,换庄翼违背本心,替他卖命。

 这里说不定能牵出一条线索。

 鱼初月想着心事,默默跟在众人身后,把庄翼的骨灰送入了天极宗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座山中之山,百丈高的小山包,漫山遍野盛开着一种金黄的大脸花,佝偻着脸盘子,看起来丧丧的,倒是应景。

 人群前方站着数位身穿玄道袍的修士。

 他们便是四圣的弟子,鱼初月的师叔伯这一辈,修为最低也在化神后期以上,修为高的已半只脚迈入了大乘。

 鱼初月很快就找到了几个面孔——展云彩、秦天、还有纯虚峰那位富裕小胖子。

 纯虚峰的师叔伯和师兄师姐们,个个看起来都是肥头大耳,油光面,一眼望去,和其余三峰画风差距实在是很大。

 只听展云彩幽幽一叹:“唉,今还与庄翼说了两句话,不想回身便已隔着,人生,真是充满意外。”

 “嗤,你冲击壁障若是再失败,那下次被送进埋骨之地的人便是你,这件事肯定不会有任何意外!”红脸秦天毫不留情地嘲讽她。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

 “行了行了,白雾非已下山数,鬼知道死着活着?下个埋的说不定是他,你们争什么争,有什么好争。”富小胖子打圆场道。

 那二人便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长生峰的管事将庄翼的骨灰埋进了泥土里。

 修真者的葬礼并不会太复杂。世道残酷,弱强食杀人夺宝是常事,再有妖魔二界作,死人实在是太寻常了。

 像庄翼这般耗尽寿元,还能收尸埋骨地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喜丧。

 众人在长了大脸花的小山包下默立了一阵,便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鱼初月和崔败沿着蜿蜒白玉阶慢慢走回府。

 “大师兄,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蚀元珠。”崔败道。

 鱼初月:“?”

 “能助人强行晋阶化神之物。”崔败道,“神魂与元婴相融,婴体、经脉消失,与神魂圆融合一,方为化神。蚀元珠可强行侵蚀经脉与元婴,令修者进入伪圆融状态,形似化神,却再无提升余地。”

 鱼初月恍然:“所以,幕后黑手便是用蚀元珠来收买庄翼。蚀元珠应当是稀罕物吧?”

 她从未听说过。

 穿越女行走世间毕竟只有短短三百年,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应付各路男人,抢夺骗取修炼资源,并不会去关注冷门知识。

 “物。”崔败角微勾,“使用物会被逐出宗门。”

 “咦?”鱼初月眯起了眼睛,“那若是查到谁手中持有蚀元珠,且试图用它来收买弟子做事,便可以引起足够的重视,其余的圣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这倒是一条很好的线索。

 走出几步,崔败忽然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小师妹,被我牵连至此,你没有丝毫怨怼么。”

 鱼初月:“呃…毕竟,也是错,怎么能怪大师兄呢,呵,呵呵。”

 这个事嘛,既然他搞反了因果关系,那就让他误会着吧。

 他勾着一边嘴角,轻笑出声:“你真是不怕死啊。”

 鱼初月耸耸肩:“怕——怎么不怕。”

 那不是没办法嘛。说来说去,也是她亲自挖的坑,怎么办,含着泪也得填上啊。

 幸好他自己心里有鬼,以为人家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要出手对付他…

 这么算下来,倒是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若是圣人发现了他身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除掉他呢?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杀?

 崔败的秘密,肯定事关重大,像她这样的鱼还是不要踩进去为妙。

 她偏头睨他:“大师兄,你说幕后之人下一个会找上谁?”

 杀庄翼的事情崔败做得很干净,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幕后之人只以为庄翼出师未捷身先死,很有可能会收买另一个人来继续做这件事。

 崔败眯起了眼睛。

 下一个被收买的,极有可能依然是寿元将近的弟子。

 “年过七百且修为久久停留在元婴大圆的人,约有十个。我会让人留意这些人。”崔败道。

 鱼初月颇有些不解:“大师兄,圣人杀我们,不就像捏死两只蝼蚁么,为什么他自己不动手,非要搞这么麻烦?”

 崔败闲闲地走着,余光瞥向她,淡声道:“化圣之后,自身灵气亦成为天地的一部分,出手杀人,必定引动天象,沾染因果。其余圣级,一眼便知。”

 鱼初月又一次变成了呆鱼。

 搞了半天,穿越女竟是越阶挑战第一仙尊啊?当初瑶月修至大乘,便以为自己修为已是至高无上,足以和世间任何一人平起平坐——大家都是大乘嘛。

 没想到,人家第一仙尊座下的弟子,出手杀个人都能搅动天地因果?!

 这一听就太高级了,穿越女连边都摸不着。

 当真是作死。

 “大师兄…什么是化圣?大乘之后,竟能往上再修吗?”

 崔败负起手,微微仰着弧线完美的下颌,像夫子一般教训道:“你筑基了么,这般好高骛远。”

 鱼初月:“…”正要辩,见他闭眼轻笑,转身走向前方。

 “说了你也听不懂。”

 鱼初月:“…”不过一个几十岁小儿而已!她,鱼初月,好赖也勉强算是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前辈,竟然被黄口小儿给鄙视了。

 废物,穿越女,真是个废物!

 “大师兄,”鱼初月谄媚地凑上前去,笑道,“你看你把我连累得惨是吧…”

 “有话直说。”

 她讨好地笑着:“等我勉强能与你一战时,你能不能稍微放点水,让我蹭一朵金光玄灵菇?”

 “可以啊。”他答得毫不迟疑。

 鱼初月大喜:“谢…”

 “下辈子,你当能勉强与我一战。”崔败一本正经。

 鱼初月:“…”她气呼呼地走了一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大师兄你方才说,会找人盯着那十个寿元将至的师兄师姐?你找的人,可靠吗?”

 他道:“和你一样可靠。”

 鱼初月:“…”她再和他说话,她就是猪头鱼!

 崔败踱出两步,道:“关于蚀元珠。我记起一条线索。”

 “哦?”

 他长眸一斜,瞥了瞥她小指上的芥子戒:“金霞坑。”

 金霞坑是一处适合低阶弟子历练的秘境——那是一处金霞矿密聚的谷地,金霞矿有个特质,极易吸引天地灵气汇聚。久而久之,谷中便是奇珍异植、凶禽灵兽。

 千余前年,天极宗圣人纯虚子设下制,只允许金丹期及以下的修士进入金霞坑试练取宝,自此之后,金霞坑便成了仙域各大宗门锻炼低阶弟子的绝好去处。

 数十年前,金霞坑不知何故,竟养出了一头异魂尸,一夜之间,将进入金霞坑试练的弟子杀死大半。

 出事的宗门找上天极宗,求纯虚子赐下了一件带着圣人元血的灵器,以开启制,让高阶修士亦能进入金霞坑。

 之后,该宗门便纠集了高阶修士进入金霞坑,打算围杀那异魂尸,为门人弟子报仇。

 谁知,那异魂尸实力竟堪比化神,并且可将身体化入金霞矿或灵植之中,如同变龙一般,难以追踪,杀人于无形。

 进入金霞坑复仇的宗门长老又陨落了好几位。

 消息传到天极宗,秦岱主动请缨,带队前往金霞坑降妖除魔。最终成功引出异魂尸,将其剿杀。

 秦岱赠给鱼初月的上品芥子戒便是当年战利品之一。

 金霞坑的内情鱼初月并不了解,她安静地立在一旁,等崔败说话。

 半晌,他道:“灵气汇聚、物华天宝之地,极难生成祟,除非,附近有极之物。”

 鱼初月双眼微睁:“大师兄的意思是,蚀元珠便是从那里取回来的?”

 “有可能。”他沉片刻,“若果真如此,金霞坑必有线索。”

 “那我们便走一趟。”她转了转眼珠,“可是秘境有制,金丹之上不得进入,大师兄你进不去。”

 “用抑灵丹。”他道。

 抑灵丹鱼初月知道,服下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修为便会被生生低一个大阶,只能发挥出低一阶的实力来。

 高阶修士极偶尔会服用抑灵丹,进入低阶的秘境,利用自身丰富的战斗经验、娴熟的道法以及高级别的法器来欺负真正的低阶修士。

 当然凡事有利也有弊。压制了修为之后,万一运气不好,真被低阶修士给打死了,那可真是死得不要太冤。

 鱼初月暗暗想道,服下抑灵丹后,崔败就变成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还兴奋。

 她拍着脯道:“放心吧大师兄,有梵罗珠在手,区区金丹之下的秘境,我护得住你!”

 崔败:“…”他幽幽瞥了她一眼:“我便是将修为压制到筑基,你也摸不到我一片衣角。”

 “是是是,”她很敷衍很狗腿地拍他马,“大师兄修为盖世,法力无边,小鱼我便老老实实跟在你后头,你平一切,我收拾战果。”

 他蜷了下手指,摁下了推她脑袋的冲动。

 真是,像只探头探脑的憨头鱼。

 “先筑基。”崔败冷声道。

 一听这个,鱼初月顿时红了脸。

 毕竟人有三急嘛,上次前往千方古镇,一天里面总有那么几次,得让他停下剑来,寻个茅厕…

 堂堂天极宗首席弟子,谪仙般的崔败,总是守在茅厕外面,实在是有点不像话。

 筑了基,便再无这个烦恼。

 回到崔败的府,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小师妹精神倒是不错,想来可以撑得住我的特训。”

 鱼初月:“…”不等她求饶,他手中掐了个法诀,顷刻便有一层白霜罩住了鱼初月。

 她眨了眨眼,发现眼前一整片都是白茫茫的雪花点——睫被冻住了。

 在她愣神的片刻,肩膀上已覆了冰霜,关节亦开始不灵便了。

 “大、大师兄!”声音都打上了寒颤。

 “还不入定,等死?”他的声音残忍无情。

 鱼初月赶紧盘起了僵硬的双腿,凝神入定。

 入~定~就~不~冷~了~

 没想到,入定还是冷。

 鱼初月心中哀嚎了两声,被这寒冷刺得精神百倍地修炼了起来。

 她知道时间紧迫,早一步抢到先机,成功存活的几率才会更高。

 对手,毕竟是圣人。

 崔败再如何惊才绝,终究只是个元婴大圆的修士。

 得用最快速度拿到证据,请别的圣人出手!

 鱼初月的灵台很快就变得一片清明。

 与上次、上上次入定不同,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混沌黑暗,而是极为清的浅白冰光。

 收灵气的效率更加惊人。

 常人筑基,需排出肌肤、血、脏腑、骨骼之中的后天杂质,恢复婴孩般的先天之体,打通周身经脉窍,以丹田为动力源,令得灵气循环游走周身,补足生存和活动所需的养分。自此便可不食五谷,离凡尘。

 修者称之为‘食气’。

 先天道体的筑基却是大不一样。

 这种体质百万无一,天生便没有经脉丹田,换句话说,浑身无处不是经脉,无处不是丹田。

 不拒任何属的灵气,一旦修至化神,引动天地灵气时爆发的实力将是寻常修士的数倍——通常只有单灵或双灵的修士有机会修炼到化神,他们引动天地灵气,便只是单一灵气或者双重灵气,而先天道体,则可引动整个天地为自己而战。

 这是何等骇人!

 对于敌对宗门、妖界魔界来说,先天道体绝对是必须在化神之前及时摁死在摇篮里面的存在。

 端木玉能好端端活着,实在只是因为他废到了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去踩死的程度。

 …

 鱼初月的身外渐渐形成了一个眼不可见的灵气漩涡。

 崔败这一层冰光,既有加持的效用,又能清晰地照见她的修行进度。

 金丹之前无法内视,鱼初月上一次修至炼气三重,也是崔败告诉她的。

 这次,崔光的冰光就像镜面一般,她能够在镜中看到灵气浸润自己的身躯,一层又一层加固体内那无形无影的丹田经脉。

 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人在定中,是感觉不出时间流逝的。似是眨眼一瞬,又仿若在孤寂之中独行了万年。

 只有在每次修行进阶一层时,才会感觉到有力量感充斥躯体。

 她的入静状态从未被打破,摄取灵气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崔败的加持催动之下,周遭的灵气隐隐竟有了呼啸之态。

 先天道体在化神之前是不会遇到任何瓶颈的。

 她能感觉到,崔败在极力压制她的修为,令她体内的灵气压缩积攒到极限,这才向下一层突破。

 即便如此,她的修为仍是接连向上蹿升!

 终于在某一个霎那,鱼初月周身灵气忽如水波一般,共震共鸣,灵气过全身,奇异的圆融感袭上心头,整个人好似化成了一整滩自由行动的水,她可以很随心地将全部力量聚于身体某一个部位。

 筑基了!

 她曾‘看’着穿越女筑基,却不曾自己亲身体验过。

 这一刻,心中涌起的新奇和惊喜令她张开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仿佛不敢相信这个身体是她。

 崔败平静的声音从身前不远处传来:“筑基而已。”

 一枚筑基丹就能解决的事情,也能高兴得眼尾发红。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鱼。

 说来也奇怪,如今她早已换上了天极宗的弟子白袍,但她在他的印象中,却始终是一条红红的鱼。

 “大师兄!”她唤了一声,嗓音无端哽咽,“谢谢你。”

 “嗯。”他起身,“出发。”

 她赶紧爬起来,蹦蹦跳跳抖掉身上的冰霜,抱着肩膀,哆哆嗦嗦跟在他身后。

 “我用了多少时间?”她问。

 “七。”

 “哈?!”鱼初月震惊了。

 虽然定中无岁月,但她却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已过去了七

 “强敌隐身暗处,大师兄竟陪我入定七,实在是太冒险了。”她脸不赞同。

 “无事。”崔败踏出殿外。

 鱼初月觉得他的心实在是太大,运气也实在是太好。

 …

 他们二人都挂在白雾非的名下,白雾非自己为老不尊跑出去找佛子换上品灵石,座下徒弟自然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径自便离开了山门——反正也找不到师父报备。

 行了两,崔败收起仙剑,落在了一处紫雾氤氲的峡谷之外。

 他服下抑灵丹,用遮容的法器隐藏了二人真正的外貌,幻成两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寻常散修,然后带领鱼初月走向金霞坑秘境的入口。

 踏进峡谷的时候,鱼初月感觉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层极为致密的水帘。

 一入秘境,眼前的环境顿时变得大不一样。

 从外头望进来,金霞坑不过是一处笼罩着紫雾的寻常山谷。但进了秘境便会发现,这里的植被、泥土早已被金霞矿聚来的紫灵雾浸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紫,阳光直时,任何一样东西的表面都会反出阵阵耀眼的金芒,如梦似幻。

 虽是低级的秘境,但这般景象也算是世间罕有。

 没走几步,崔败脚步一顿,缓缓转身。

 鱼初月回头去望,只见制光芒微微一晃,五个人陆续进入秘境。四男一女,身穿暗蓝色的道袍,道袍上纹着几枚亮晶。

 “洛星门。”崔败微微蹙眉。

 这个洛星门,名声向来不好,只不过谁也没拿到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他们作恶。

 此行崔败并不愿节外生枝。

 那五个人一抬头,就看见了崔败和鱼初月。

 “散修?”

 五人换着心领神会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散修。人数少的散修。在某些人的眼中,便等同于‘肥羊’。

 当然也可能是瘦羊。

 其中一名领头的中年男人快速走近,笑眉笑眼地说道:“两位道友,相逢即是有缘,一起探秘境罢!”

 在入口处行凶毕竟不太保险。

 鱼初月抬眸望向此人,那一瞬间,她只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劈中了自己的脑门。

 她打了个冷战,险些惊呼出声。

 她的视线在这名男修脸上重重停留一瞬,然后深一口气,再望向另外那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子。

 又一道惊雷穿过紫雾,落在鱼初月的身上,撕裂了她心中那道从未愈合过的伤口。

 这两个人的样子,她永生不忘。

 稽城城主稽白旦,以及他的夫人袁绛雪。

 当初,便是这位名叫袁绛雪的城主夫人,率领城卫,屠了鱼初月出生的小山庄。

 那里的人,自给自足,安于天命,每一家每一户都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像老树下的一窝蚂蚁,不碍着谁,只安静地占据小小一片天地,静悄悄地生存着。

 没有野心,没有妄念,至多便是偶尔把不太好的菜叶子藏在大黄狗叼的菜蓝子里面以次充好,然后就会被大黄狗追过小半个村子,惹得整个小山村足足笑上大半

 然而,就因为与穿越女的情感纠纷,拥有城卫的贵夫人金口一开,便屠尽了这一片贫穷安稳的世外桃花源。

 鱼初月眼前一片模糊。

 她从来也不曾想到过,此生,竟还能看见这两个人。

 怎么会是他们?!

 他们居然还活着?!

 这两个,当初只是服了筑基丹的凡人而已。

 他们,居然,也踏入修真之路了吗?

 鱼初月声渐重,记忆最深处的血涌入脑海,她呆呆地站着,视线变得一片血红。

 那些带着致命伤的尸身和地鲜血泥泞,忽然便占据了她的视野,她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仍是看不清眼前真实的景象。

 她不知道身上是冷还是热。

 不知道心情是剧痛还是狂喜。

 杀死父母双亲的仇人,竟这般穿过了时空,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此生竟还有机会,手刃仇敌!

 杀,杀,杀…

 等等。

 鱼初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袁绛雪屠村,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金丹期寿元三百年。

 所以,这夫妇二人的修为不止金丹。

 他们和崔败一样,也用了抑灵丹。

 崔败想要进入低级秘境,是为了调查蚀元珠的事情。

 而别人这样做,通常只有一个可能——扮猪吃虎,杀人夺宝。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极力压制自己的呼吸,不叫对方看出异样来。

 袁绛雪也凑了上来,甜腻地说道:“小友…一起呗!”

 崔败的声音冷冷淡淡响起:“不必了。从不与人结队。”

 “哈!真是狂傲呢!”袁绛雪冷笑,“别人好心好意相邀,你却不识抬举!哼,若在秘境中遇险,那可就要自求多福喽!”

 “生死有命,不劳惦记。小师妹,走了。”

 崔败偏头望向鱼初月。

 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眸中闪烁着明亮到刺眼的光芒。

 崔败微微一怔。

 鱼初月角勾起,绽出灿烂单纯的笑容,天真无地对袁绛雪说道:“道友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厉害的法器,足以自保!我们先走一步,道友可要多多保重!”

 洛星门五人迅速对视一眼,目中贪婪闪烁——好极了,这是初出茅庐不知江湖险恶的雏儿。好一块大肥

 在那五人眼冒绿光的注视下,崔败带着鱼初月进入了羊肠般的谷道。

 转过一道弯,崔败忽地轻笑出声。

 “小师妹,想钓鱼?”

 她正想抵赖,忽见他近一步,两冰冰凉凉的手指忽然就钳住了她的下巴。

 他稍稍凑近了些,目光似笑非笑:“没看出来,小师妹是这般嫉恶如仇呢。” M.ap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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